前日夜里,上海闹猛啊。
昨日的闹猛也是前日夜里的闹猛引出来的。
这样的闹猛,已经很难用“闹猛”两个字来形容了。
于是我想到了一句老上海话,叫“兴兴轰轰”。
“兴兴轰轰”要读作“jing-jing-gong-gong”,据说这叫做清音浊读,我没考证过。
我只晓得张爱玲写小说是这样用的。抄名人的,没错吧。
我老早自己写成“大劲拱”,觉得自己也算动过脑筋了。
相比人家,到底张爱玲有文化。
“兴兴轰轰”的意思,实在不是热闹、闹猛所能涵盖的。
简直是惊天动地,生怕天下无人识君。用互联网的语境,也不止是“刷存在感”,而是“猛刷存在感”。
就像前日夜里,那场面真的有点惊天动地。
先是洒水车,再是走小区,然后是老婆群里透出老公开会的消息,具体到名单。
大家兴兴轰轰地看,兴兴轰轰地转,兴兴轰轰地议,兴兴轰轰地叹。
直到兴兴轰轰地辟谣,兴兴轰轰地搬出高院。
不过还是有人放下手机,兴兴轰轰就直奔菜场超市,又兴兴轰轰地传回视频。
何必隐瞒,零点之前,我也兴兴轰轰地出门,到附近便利店去张了张,买了一只冰淇淋转来。
我觉得上海人这样兴兴轰轰,也没啥不淡定,也没啥坍招势。
毕竟大家都担心并不希望发生从来没发生过的现象。
我甚至觉得有点像现代化的信息战,一如上个月的打仗前夜。
一个说,你要来了;一个说,我只是摆摆阵势。一个说,你什么都要;一个说,我要的不多。
这其中,什么是放风,什么是漏气,什么是警示,什么是回应,真真扑朔迷离。
不管怎样,这一切,都兴兴轰轰地表现了出来,可谓淋漓尽致。
于是,有人说,前日夜里兴兴轰轰得简直像跨年。
就冲卡司这么大这一点,说跨年一点也不为过。
唯一让人伤感的是,22号夜里,再跨一次年,跨过来一看,还是年啊。
这日子过得,不光是too,还是too啊。
尽管如此,零点一过,倒计时毕,上海人还是开始兴兴轰轰地网上订菜。
天一亮,又纷纷上街,到菜场超市买菜。
我昨日,早中晚去了三趟超市和菜场。
本来只是想去看风景的,看到后来也觉得,不买一点就是我的不是了。
可惜等我动心,摊头上早已空空如也。
只剩下几根竹笋,就要了吧。而且,为此,还害得我买了多元钱的风肉。
上海人讲,金边碗盏象牙筷,样样物事讲搭配。不过有了金边碗盏象牙筷,不能只摆咸菜,只搛咸菜,只好再去配山珍海味。
哎,只讲搭配,是要搭出人性命来的呢。
这样兴兴轰轰地转来,才觉得有了一点三月的风光。
对于上海人的兴兴轰轰,也有了新的理解。
却原来,上海人做人,人不是目的,做才是目的。
你不让我做人,我要兴兴轰轰;你让我做人,我也要兴兴轰轰。
你封,我就在屋里兴兴轰轰烧菜做点心,在小区里兴兴轰轰遛狗教小孩学踏脚踏车甚至支帐篷野餐。
轮流下楼戳喉咙,也会自觉早下来排队,嘴巴里讲怕交叉,心里可能想着,还是人多不孤独,兴兴轰轰更治愈。
你解封,我就出去买菜吃咖啡拍花草兜梧桐区,半夜也要支足油门在灯景里飙车。
因为做人做人,只有做了才像人,不做简直不是人。
其实,眼下的“蛤蜊炖蛋”算啥,老底子上海人兴兴轰轰起来,还要出彩。
木心就写过那种曾经决定以自杀来告别上海的上海人。
他这样写道,这种人也只是:“想兴兴轰轰实在兴轰不下去了,才一了百了。如果灌肠洗胃救转来,养息十天半月,又会上理发店‘做头发’,然后开箱子敨(音tou)出樟脑味的衣衫,然后再投入整个儿的兴兴轰轰之中。”
真是写得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!
也巧了,我有一位新结识的朋友,真作孽。上个月先在学堂7+7,刚回到家,小区也7+7,这两天好不容易放生,就在万圈里晒出了一张刚刚理完发的照片。
独不知,他的衬衫有没有樟脑味。
要说这两天最兴兴轰轰的,还是海外吧,一系列解禁,yesterdayoncemore,你是不是有点眼热。
但愿我们能少点表面文章的兴兴轰轰,多点实实在在的科技准备,也能早日重回旧时光。
这才算真正的兴兴轰轰再跨年。
我的新书《上海话的腔与调》第二批预订签名本的活动即日开始,扫描下图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