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家铭无修辞的秘密的痛苦20112

王家铭

年3月生于福建泉州。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,文艺学硕士。现居北京,任职于中国诗歌网。

偶感

我看见,榆树林

在激动的车流面前,

形如渊薮。

我不知道,

是何物曾如幽灵垂悬,

在漫长的努力中,

被吸入叶片深处。

/11/1

良宵引

我自会珍重,闻落木愀然。

我当醒来,在你寒噤的肩头。

这花园从清晓里

向我涌来一种悲切,

大欲望

使厄洛斯束起了长发。

/10/28

雨前

但是阴影指示了肩卧的一侧,回忆晚餐吃过黄桃,

又吐出褶皱手指的皮。吹风机鼓舞一张猫脸,

雷电预警替代黄色高温。以及短讯中电流的秘吻。

但是人形在相片里晾头发,因遥远而忍受羞愧。

我有一扇木门开动在书页,递给你前世小拇指。

如梦中饮水,空瓶里签到,一张废纸翻覆。

我们的身份多么可疑!齿间的火要点燃两次。

师妹从武昌返鄂西,听夏天的云诉苦,早隐身。

而辞格悬在山泉倒出,像金钟收拾沉郁的时刻。

但是午夜滚满了斜坡,玫瑰空掷埋进咸味,

我有渴念飞跑在神像的刨花。为一颗星的城府

为积雨云,为早熟的梦浪。仿佛海水打翻灯盏。

/6/29

夜游岳麓山

——兼赠光启、李浩、朱赫

夜晚的长沙沉睡在江流的一段,遥迢的街心无限延伸,

似轻飘飘的记忆,一个到处留下痕迹的梦影

把我们托举到了山脚。书院牌坊,其实是在校园外,

但何处是妙门的界限?隐秘的热量里拧出了水,因为盲目

而多了两分欢愉。这是跟自我话别的时刻,越过石阶翻过山坡我们

团结在初夏的一隅。这是黑暗笼罩却能目视一切的时刻,

凭借谨慎、耐心和勇气,山麓绵绵自低垂的星空流出。

在爱晚亭你把电话拨给了友人,肺腑被凉风灌满像是

蒲草填满了无名的泉潭。还要说起爱人在此读书的岁月

那种感觉,仿佛命运的鼓点把诗歌诞生。仿佛这蓝蓝的星球

只剩下亲密的关系。说如何在一条旧路里辨认出

陌生的惊异,无忧虑的思忖顺着藤蔓爬伸

到小广场,到佛学院的檐铃,使人心情柔和。

然而永恒的童年引领我们上升,就像江右多义士,无名的碑墓

非治史者不知一二。要经历多少失败,

才知道这一生都空落在草木的灰寂里。要迎着犬吠踏上

裸露的黑石,相信前路意味着安全、从容和理解。

这也是清夜里友谊的波轨:“乌溜溜的黑眼珠……”

乌溜溜的鹿蹄通往乱皱皱的阡陌——在三分之二山腰,

凌晨两点三十四分,月晕层环叠扣,声音流逝之外,

突然闪亮的江对岸竟然把近处的草叶照得靛蓝,

无法克制的泉声注满了耳廓。我倦于寻找下山的路,

斜径如锯齿,水洼合围平地,松林有回声让人幻听,

不如在此等候黎明到来?可有湘地巫觋,采夜游者的魂魄入药?

可有狸猫的影子,优越它的敏捷与视力?

想象白天会议真诚的讨论、顺遂心志的发挥,只好从野路

碰惊险的运气,毕竟要在不断满溢的黑暗里

分辨银河须臾的光亮。亲爱的友人,

你听见我们的脚步

掀起了窸窣涌动的波浪,是踩断枯枝的声音,

是多年黄叶薄脆、优柔。你看见小蟾蜍躲进了保护色,

云彩流经舒缓的天幕,你知道我们心底最后的黯淡消逝了。

临近四点钟,山路在身后恍如梦境,矮平房指着人间近在眼前。

师范大学、图书馆、出版社兀然耸立,楼道的光亮清辉掩映,

终于下山来像是用全部的记忆拨出了又一个号码。

晚班的士把我们带往城市最后的清醒,湖南米粉和疲倦的摊贩

都是这个世界屏息的一瞬里,轻轻扬起的美与温柔。

我突然感到自己理解了某种歧义:多年相识

有真实的满足,不是在修辞里划桨,不是为知识抛出锚尖,

而是像在夜半淋浴,享受欢会后的幽眇——

这如期而至的生活。

/5/22

在嵩北公园

请跟随我,在前寒武纪时代

一点儿油迹洒到的衣袂里,在岩层进化为煤炭

野獾出没在积雪的奇迹中,那新踏进的领地,

山韭和嵩刺蒙住了邙岭的眼。上坡的路,

那是我们的虚荣,像一曲挽歌被琵琶弹奏——

她呵气的动作,仿佛在河床里摸到了鹅卵,

提醒山顶微寒,耐心要被消耗掉。

于是松果滚落我们的脑海,快步向前,

追上想象中的

自己。剜开来白石流淌的路径,在摇摇

欲坠的嵩顶北坡,危险的高点,

梦的止境,和峰杪一道克服恐惧。

然而我的一生不是第一次

登临,今天终于被懊悔侵占。相机败坏了

我们的痛苦。至少是我的,体内的草垛,

残茬围成的盛宴,对命运的揣测无声息,

无可望尽的远山包围了村落。下山经过道观,

藜棘勾在裤脚,奔涌的琴弦,早已回到人间。

返程的列车呢,我跟随你。何处停靠,梦无声奔驰;

等小雨初下,有多少变幻,远远超出了

我们知道的世界。

/4/9

拉赫玛尼诺夫

直到姜汁涂抹双眼,一个赌徒驱车驶过你额头。

直到有人在邮轮上挥舞双手,不是谁的幽灵骨立在北方。

直到琴声分开了山脊,坛子里装满鳄梨与夹竹桃,

并呈现出深渊:药剂在最后一缕光中看上去像水果。

我焦热的大腿被军舰鸟咬过,为什么不给彼得堡怜悯?

我加州三月无声的弥撒曲呢*。栎树把海岬当成了悬崖,

暗自发声的陨石用尽了精力。骚乱的人群彼此毫无益处,

唯有孤单一吻献给祖先,而乡村教堂在树篱间保留了原样。

/3/18

*拉赫玛尼诺夫于年3月在加利福尼亚辞世。

进酒

——为武大同学聚会作,兼自述

墙垣轻抵,南新仓隔开体育场,

庙埕亲历内心细壑。迟到者

罚下一盏白碧,肩穴停缀主位。

茼蒿不辨埂塍,异乡无异兽,

人情比过昙花,还有刺身可流浆。

十八岁有些急躁,上坡踏过黑暗星。

廿七逼近了生日,九年请她又一遍

构陷我。武昌顷刻团结了Morning

Sun,如自我的山石磊磊。

哨声却漫游夕光,看不见你进步。

友人陆续狂野酒林,或借我

软面包,充饷梁椽上。新秩序

吃进了古老蕨类。在樱顶吻过她,

闭眼装作砍树,为诗歌做些努力。

/2/22

圣诞夜

今年是在公共汽车上,没有雪

打到紧闭的窗户。冬天在衰退,

就像我摈弃久远的回忆,透过彩色灯枝

看城市纤维伸进了骨径。是否有

柔软的石子被车轮带起,又面临彗星般的坠落和肿胀。

谈话云端席卷的声浪啊两小时后命盘的诱惑与劝导,

都提醒我出发宜迟,筋络全在水银的孤岛。

门德尔松异域喧响在抑郁。我干脆不做声

仿佛七零年代雅尔塔心无鬼胎之人,

触电流饮啤酒摸锈蚀的火机。啊圣诞夜舌苔发白

猫咪整晚做玛瑙杯中的梦。秋葵把尿意带到了草坪,

手抚烟盒陷入腐烂的银河。没有人

因我而麻木,没有人一下子从青春坐进了嘉年华。

情敌分割黄金律,我的视野只看到了荒野,在痛悔的一瞬。

/12/26

在海淀教堂

四月底,临近离职的一天,我在公司对面

白色、高大的教堂里,消磨了一整个下午。

二层礼堂明亮、宽阔,窗外白杨随风喧动,

北方干燥的天气遮蔽了我敏感的私心。

——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用对了这些形容,

正如墙上摹画的圣经故事,不知用多少词语

才能让人理解混沌的意义。教会的公事人员,

一位阿姨,操着南方口音试图让我

成为他们的一员。是啊,我有多久没有

参加过团契了。然而此刻我更关心这座

教堂的历史,它是如何耸立在这繁华的商区

建造它的人,是否已经死去,

谁在此经历了悲哀的青年时代,最后游进

老年的深海中。宁静与平安,这午后的阳光

均匀布满,洗净了空气的尘埃,仿佛

声音的静电在神秘的语言里冲到了浪尖。

这也是一次散步,喝水的间隙我已经

坐到了教堂一楼。像是下了一个缓坡,

离春天与平原更近。枣红色的长桌里

也许是玫瑰经,我再一次不能确定文字并

无法把握内心。我知道的是,

生活的余音多珍贵,至少我无法独享

孤独和犹豫。至少我所经历的,

都不是层层叠叠的幻影,而是命运的羽迹

轻柔地把我载浮。此刻,在海淀教堂,

我竟然感受到泪水,如同被古老的愿望

带回到孩童时。或归结了

从前恋爱的甜蜜,无修辞的秘密的痛苦。

/12/7

为李辉的婚礼作

东湖宾馆第一次记下了

我们的青春。对岸有珞珈山,

几年前的光影似在重现。一早天色灰朦

湖面负担了所有的光亮;友人渐次来到,

在草木强烈的气息中,都成为新鲜的宾客。

长堤,浅滩,林荫,不知觉,静静环绕

扩大了紧密的联系,像一个安静的圆弧

让时间不可测度,让所有人

仿佛都是初次相识。而奇迹正笼罩,

在你们中间。幼年时她就在

你十几年后去到的武大校园

在葱郁的林间,留下了珍贵的影子。

旧照或许会发黄,但阳光永远倾注那一瞬

——永远恣意,盛大,怀抱欣喜

并分洒到了研究生时上海的树叶。

我知道有很多别的时刻,

神秘的僻静包围着世界。比如你在

银行柜台间,承受工作与生活之苦。

这也是我时常体验的。朋友们为此

不断发明着自己深邃的一面。

噢当你在婚礼上留下泪水,

我知道那不仅仅是某种激动的颤栗,

它饱含了热烈和亏欠,如我久违的灵感,

时而凝滞,时而流动,有时候什么也不能做

有时候为爱人、朋友付出了全部。

十月的武汉,上午,白昼清晰

合影将留存,仿佛书的一页永远被翻到。

晃漾的餐桌上,食物像情感一样裸露

供给我们,纷扬的意义。

/11/4

夜雪

应该预感到,车辆和行人稀少,

归程被阻隔成一个秘密。

公园外,湿漉的地面漂浮着犹豫。

只剩下杉树,自身的寒气被针对,

像野兔子钻进了公寓。

应该分辨不同颜色的时期。

今天是灰白,如腹部的思想

凝视我,把我引入男学生

女学生的旧途。说话时,

枝上落下来我们敌意的世界。

水滴周旋在银杏果,又加强了

身处此地的徬惑。应该不应该,

都是深情的面孔作祟。我让自己

坠入内衣绷紧的虚空。那秘密的

白点,涣散着我们肉体的初衷。

/11/22

春日冷雨

——为艾青

春日冷雨,替你守住旧宅

每一滴都像清泪,浸透无名者的尸骨

巴黎何止是异国,渺远的堤岸抽不出新绿

……土地上悬挂着天空,悬挂着

船坞废旧的命运。无数个老父亲

在画展中突然出现,像平静的婚姻

陈词胜过了悲哀……什么在断裂?

锯齿般的人生,划开榆树的冷意

晚春倾坠如秋毫。是否有故交

多年以后递来近海的杯盏?

春日迟迟,冷雨涂洗残碑

在你诗的结尾,红色调低了天幕

/10/11

在济南

生活缺少一些秩序,那手动的

蹉跎,活生生一个秘密

踅入我诗的泉眼。而不是泉城,

不是在大明湖找词、折柳,

就能被情侣们带入梦境。

你有你的假意,秋水做成晚饭。

一首诗读过了,像走上台楼

看泉水串起了城扉,哗啦养着

新宿的野鸭。

在一首诗里想下一首。

在济南想着冬天,黑嗓子、红乌鸦

稼轩的词车间。朋友圈传来捷报

快递送到了旧货市场。

送到青年人的旷野中,替思想的羞赧

说出日暮迟迟。为了词不达意,

持有裸体的身影。这语言之干燥

我赠你更多渴意。如山东美术馆

心思缜密,邀约变奏的迷宫。

/9/5

归来

起重机在窗外掘出种子,

地上有缺口像是火苗投进去。

我转身,

听她们用低语

漫过餐桌上的荒野,

把银针

刺在奔涌的提琴。

那些瓷器,灰色家具,

长途旅行的期望,深秋的颜色,

在舞会中相互交换

催熟我们成长的原料。

我问情人啊,

谁将学会这苦涩的魔法?

/9/25

室内

音乐在耳畔筑起了工厂,

每一堵墙,都把寒冷往外推。

我们局限在房间,

读地方画报。踏不出去

街上新铺的路。

楼道推迟了黎明的出发

洒水车经过窗外,

环卫工人的女儿,从单调中

作平静的呼喊。

一眼就记在了心里。

但是对什么说遗忘?

忍耐让我们

踩下更深的足迹。

茶炊冷在新的一年。

/2/10正月初一凌晨

重临

——为年回武汉大学作

视野远比前年开阔,山在背后

增添着沉重。暮光里起身,眼睛,

黑色元素,发出一阵酸涩。残梅

早已不在,从何处否定春天的称谓?

旧墙壁躲进了新瓦,屋顶在盘旋,

记忆的回声堆砌着把谈话轰炸。

黄昏和急雨,不断地搬离又重住,

仿佛回到我们出发时的沮丧,

回到那耗尽了青春的旷野中。

剥离的爱的刺冠,友谊的柴薪,

为生活戴上光芒,把诗歌

铆钉扎紧。什么阴影遮住了我,

什么秘闻的夜晚,瞬间大成了

松针。正在寂静中赤裸成高塔。

/5/7

夜曲

Hellodarknessmyoldfriend

深入梦境,白色意志在车轮上抖动,

像动物的毛发,漠然卷起了风暴——

电缆探入舌苔,友人提醒撒下面孔之网,

房间开始漂移,伏击更换了地点。

然后指向你,一次冰凉的巡回展览——

唱公路之歌,从每个器官里浮游。

他们在梦里读蝴蝶的文字,你的清醒

是他们的冥河。只有搏斗才能相遇。

/3/27

汽车驶过南浦大桥

汽车驶过南浦大桥,

江面在脚下,灯塔架起了盘山

公路。黄杨木,叶子更真切,

在初夏的微光里探进了

每一块落脚之地。

眉目是凉的,那张脸,

在臂膀里越来越低,

脚踝赤裸,小心避开

碎玻璃和脆弱的茎秆。

口中生涩,扭头便是

房屋、空腹的车站、挂在墙上

走了一千里的

山脉的影子。人群稀疏,

涉水的部落

印入瓦片。越来越少

午夜遮住了城市。

雨季将来临,草莓熟透在

敞篷卡车里。

灰色沉降的建筑,

轻易变成了瓶壁上的露珠,

正越来越远。花岗岩

永在户外

镇压了所有叶片的轰响。

/5/12凌晨,为一次孤独之旅

二月初一

千里说家事,父亲的自卑

像顶楼的茉莉——

已沏不出一杯花茶。

语言啊,坐在虚空里凿房屋,

撇开我们的身——正把一朵乌云

压在唇上。

七匹香烟,七次

分娩的困难。拥抱过的,

在胸脯上盛开着刀片,

剜三十年前的黄金和酒。

剜少年心气,从家书上呕落。

我曾途经林场,但不追逐你。

我将迷恋异地,感受风暴的屈辱。

一颗星球仿佛樟脑,

春衫却永不悬挂。纷纷洒洒,

把我们抖落精光。

你失去一场友谊,可能有另一个。

你孤独的爱该跟谁讲和呢?

这重负的夜晚,不只是夜晚,

这失神的书,教我何谓缺席。

我几乎学会了刻下

每一句欲飞之言。

父亲,我梦见天空

倒扣了过来,我梦见什么

永远地攫在你手。父亲,

我在你当中,辽阔,赤裸,跳荡,

永远地蔑视未来。

/3/21

友人将至

友人将至

而未至。我在黄昏的房间里

细数那渐渐稀白的针秒。

窗外有风物,人群各自繁忙。

夏日很小,天色正缩进楼道。

我回味晚餐的温度,

它像女士清凉的裙子,

应该有多种珍爱的方式。

或许只是变暗了,这一整天,

这漫长阴影里——

罔顾一切的忧虑。

回忆中消逝的时间,摆成了

身体的异域。心的另一个豁口,

始终胆颤着,陈述未及的经验。

友人将至,我看着越来越少的光,

从枝桠平移进枝桠,从一则事实

没入遐想的虚无当中。

五月昏沉,没有什么值得反驳,

一帧映像,它即刻为旧,

抓取了我生命的偶尔。

/5/23

东湖

——给黎衡

三点钟,冬日晴朗的一天,

我们出门,珞珈山

突然像针尖一样闪亮,

刺破了东湖满身的湿气。

如你所知,我们正重新成为

昨天散步的人,重新拨开湖边

那雾水织起的门帘。因此当潮湿

漫溯到我们的身体,你我又变成

任意的两颗水珠,分享着东湖

这失眠一般的安静。

我们走着,湖中心开辟出

漫长的甬道,给城市的灯火,

覆上一层薄膜。因此更亮的

是未融的雪,是打湿的鞋子在闪。

五点钟我感觉累,而你的体内

是一群人在走,一些地图拼贴着

飞驰的眼睛。最后还是公共汽车

把我们带回高声部的所在,

我们的色彩在夜色下被抹匀,

均等的呼吸也不能填充

走过的足迹和谈话了。当夜晚

渗入皮肤如同雪意,

你厌倦了陈年的感冒并且

和我一样怀念新雪,

怀念旋转楼梯或者老宿舍楼。

这些时刻一齐明亮又暗下来,

世界快速地收拢,

我们道别,消失如另一片湖景。

/1/26

姐姐

这么近,仿佛早已来过,仿佛

一团雾色在水中,一片稻谷

吹着微凉的风。她小心拾起

昨天慵懒的果实,在道路两旁,

收紧口袋像唱出情歌。这平静的

冬日黄昏的降临,不经意的风

拂过前额,都随着身体下沉,

摇晃出潮湿的光。想起不久后

告别的情景,那水鸟的飞翔

也染上一层忧愁的蜡质,烧起来

稀释着薄荷的味道。衣角的白

和皱褶,在掌心的纹路里,

融进了暮色的质地。她往回走,

乡间小路折起,像看不见的水流

瞬间就断了。响声也唤起耳鸣。

/3/3

初春

穿过梅园开了一季的浅色,

我们踏进草地眩晕的深里,轻盈

并且溢满了。所有多余的事物

也不能使我们分心,所有遗落的念头

将被重新记起。而谈话的盐粒

要在颤悠的声带上走,在你发梢的

海洋里结成冰晶。无预兆的

这法国梧桐张扬着,像是透过了

器皿的裂缝,让夜色从尖顶泼下墨来,

我们却知道,一阵风可以刮跑它,

正如一次呵气可以让脸颊更凉。

最后初春的味蕾,草木露珠

抱紧了膝盖,低头,呼喊而飞转,

我们却消失在时光的阅读中。

/3/5

时辰乐音

永远的那最初的声音留住我,

那寂寞的倾听像广场上逃避雨水的

灰鸽子,在午后斜射的光线中,

跳跃进我深埋的额头。那声音

越过窗台擦着时光藤蔓的跟踵

灌满了每一条逼仄的,我身体里的廊道。

我向往日追寻,无数个断片坐着又躺下

把足音落成缓慢的鼓槌,在玫瑰色云层

淌过每一片炽热的火焰。我向镜中窥看

无人知晓的,却愈为清晰;新鲜的复述

将绽开如水滴,浸湿我记忆的花丛。

永远的那灰色鸽乘雨而来,在我鼻尖轻点,

丢掉羽翼的流线最后,消散入霞光。

我独向时辰的乐音祈求安眠,

安眠我一再浮现的往日之尘。

/5/12

夏天的纪念

在高处,在看不见的

桥的远方,你俯身望向江面,

一条采砂船,缓慢拖过它的尾巴,

消失在淡蓝色窗面上。

身后电车尖叫,行人躲闪,

镜头里留下破碎的剪影,

你也留下了

一帧旧照,在寂静中,

在一次定格的密谋里。

江面倾斜,夏天反复斟饮,

黑色吊顶笼罩向你,

罩向这最平静的日子。

你往前走,灯光在车速里

失去视力。水声浮动,

你的身体仿佛散落的点,

随着雾气布满了。最后的

暮色漫天袭来,

事物抽出透明骨架,

迟来的雨意也催涨了江水。

/5/26

暴雨将至

午夜的山楂片

用细细的手指拨开天气,

撑开了屋檐潮湿

但是闪着迅疾的光。

清脆的弧度惊醒梦中人

仿佛一次停电事故——

手术台上充满了乙醚。

旅店老板的女儿美丽

而盘起秀发。谁将打开

黑色的车门献上黑色?

谁在预言里哀悼预言?

我们学习哑语

学习灰色的事物,

向每一次迟到致敬。

/6/14

旧诗

树叶围住了天空,一组静物

很凉,我们猜我们数着云朵

的针秒,数到这个夏天消散

在蒸发着谷类作物的田地上

在一个橘子被剥开的无限中

但这些都是遥远,我们尚未

相遇于染着各色布料的云南

作坊里,大片的王莲也没有

把我们裹进水面折起的虹彩

之上。所以我要谈起更多的

季节和植物,预言一株台湾

相思,荫影越过冬天的西岸

隔一片叶便是潮湿和醒来的

白光。要学习孩童观察蚂蚁

发现绿海借用了露珠的比喻

每个事物都毗邻着仿佛相爱

的冷杉。多么完整,永恒是

写下一个名字,近乎海岸的

闪耀,我们等待着彼此渡过

/6/24

暴雨打消了我的犹豫

出门仿佛遥远的事

雨落却近在手边

像一本书在桌上

反复地翻开,反复地

亮出它水洗的街道

我在黄昏的房间里

感到饥饿和枯燥

感到一天的情绪

如同冰冷的绳索垂落

大片黑色的树叶

在雨水里发动着

静脉以及冰凉的低语

从来不是宁静

但是我害怕宁静

害怕雨水中断

一条路走到尽头

电影切换画面

突然间忘了谁是谁

谁给我一部小说的结局

和那些沉默的主人公

一起受到了伤害

时间属于勤劳的工作

雨水属于我们

永远是片刻的欢愉

即使雨天侵占了

这一周,侵占了

回忆和等待

失去讯息的灵魂

/6/24

纸牌的下午

她们用纸牌堆起这个下午

笑声里弥漫着夏天。

柠檬,香樟,淡蓝色的烟雾,

像一双迟缓的手,用银色长勺

搅动着咖啡和阳光。

我站在窗前,想起了辛波斯卡

诗中的那头母鹿,用以表达喜悦

和复仇的力量。我感到自己

如同小说中的一位人物,

他在雨水中负伤,

脑壳开满了紫色的花

此刻用短暂的意念替代了我。

向人群说再见,礼貌

但不伤感,我在回来的小径上走

是什么携带了我?

孤独,正炫耀着它的言词

带我进入夜晚——这从高空降落的

手工作坊,四面八方的玻璃

让我不断看见自己:

恐惧,遥遥无期,无主宰的审判

都落下了动物般的形状。

我曾经是瘦弱的少年

躬着背走过很长一段路

用脚步连接起小镇

与盛夏的叶子一道蒸发,

这一幕再次穿过了瞳孔和

回忆,如同碎片或者一次惊醒。

夏天无处不在并且

无法对抗,我把白色衬衫

收进橱柜里,来年樟脑的味道

将会填满我悲哀的诗句。

/7/1

朋友们都走了。到海边去

进行一次回忆或长谈;

到北方去,寻找那些

消散的白昼。

我面对着,一再到来的午后

感到一切声音的形象

在消逝,像阴影静卧,

季节的弦停止发动。

我写过一些诗句,

粗粝的沙握在手中。

如今事物都褪去光泽,

上帝的言词也复归平静。

我感到疲惫,如果我

更有能力一些,更懂得爱,

学会逃离自己,我能不能

做得更多?注视一个人的内心

就是喊出她的名字

埋到胸口、无处可去?

从不可能开始,无意义的

节拍松动着每一天。

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并排的

虚无和永恒。

/7/5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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