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节生姜
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研究副教授
艾灸会产生致癌物吗？
之前一篇关于佛香的致癌风险文章发表后，有读者问：艾灸的烟致癌吗？肺癌患者艾灸闻烟味有没有问题？
对于致癌性，答案没有任何悬念：艾灸和燃烧佛香一样，也会产生致癌化学物质，包括苯系物、甲醛、多环芳烃等。
浙江大学有一份硕士论文，比较了各类艾灸产生的致癌物，发现有烟艾灸产生的苯系物最多，是无烟艾灸的6倍。同时，微烟艾灸甲醛产生量最多，在艾灸室内，苯系物总浓度为.17μg/m3，甲醛平均浓度为.93μg/m3，16种PAHs总浓度为12.86μg/m3。这其中甲醛的浓度已经超过了安全标准，其他的指标虽然没有超标，对于健康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，但是对于身体已经不好的人来说，不见得是安全的[1]。
当然，即便艾灸屋子里污染爆表，因为患者每次治疗的时间比较短（通常不到1小时），整个治疗周期也就10天，所以不太可能仅因为接受艾灸治疗就患癌。艾灸可能造成的烫伤反而更值得注意。
真正需要担心艾灸烟雾的，是艾灸师。病人川流不息，空气流通不畅，艾灸师长时间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污染严重的环境里。有人测试了艾灸诊室的PM2.5，发现平均空气质量浓度为.28μg/m3，已经远远超标。分析发现，如果在艾灸诊室工作时间超过7年，艾灸的烟雾就可能对人体带来明显的致癌危害[2]。
艾灸可以治疗癌症？
艾灸的致癌风险是一回事，更关键的问题是，如果用艾灸来治疗癌症，到底有没有效？
艾灸不是一个正式的癌症治疗方案，但是在中国，艾灸被用来作为辅助治疗，通常是为了对付化疗所导致的白细胞减少症。甚至，有很多中文的文献，报道说艾灸在化疗、放疗后的患者有很好的提高白细胞的效果。很多文献都是发表在非医学核心杂志上，研究设计大都有明显科学漏洞，比如最明显的，是多数研究里没有对照组。
化疗导致的白细胞减少本身就是一个可逆过程，通常在化疗后不需要任何治疗也可以慢慢恢复。因此，如果没有对照组，即使用了艾灸发现白细胞恢复，也不能证明它有效。
有一个研究值得多说两句。有人还真做了个多中心、随机分组，而且有对照的研究，比较的是艾灸和中药，看看到底谁对恢复化疗后白细胞数量效果更好？[4]
艾灸是隔着姜片进行的，在大椎、膈俞、脾俞、胃俞、肾俞等几个穴位施灸，达到的效果是穴位处出现4～6cm直径大的红晕，但是又没有到烫伤起泡的程度，一个疗程是10天；作为对照的中药组口服中成药参蔑片和强力升白片，也同样是10天。
比较的结果是：隔姜艾灸组治愈率84.1%，中药组治愈率35.2%，隔姜艾灸组显著优于中药组。
表面看起来很好，但其实问题很大。
第一，对照组选择错误。
这里用于比较的是中药，医院用的标准治疗（升白针）。由于中药治疗本身就没有明确疗效，毒副作用也不明，用来作参考并不合适。
这让我想起前一阵武术比赛的丑闻：有人打败了花钱请来的的日本普通留学生，然后就大肆宣传说击败了日本浪人！这样的比赛真有意思吗？
要证明有效，真正科学的对照有两种：
对比艾灸组和没有任何治疗的对照组。这样可以看出隔姜艾灸的绝对效果；
对比艾灸组和标准治疗（升白针）组。如果临床试验证明艾灸效果和升白针差不多，但是价格上有优势，那作为一种正式的辅助治疗也是可以考虑的。
第二，即便这个结果是可信的，也不能推论为任何艾灸都有效。
要注意试验中的艾灸是非常特别的一种，而且用了姜片。我们不知道是否因为姜片才有了效果，也不知道到底是一节生姜好还是一块老姜效果更佳？所以，如果只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艾灸的店，不一定能保证有同样的效果。
第三，化疗不一定需要升白。
化疗有很多种，不是所有化疗都有同样程度的白细胞减少的副作用。如果某种化疗对白细胞的伤害不大，临床上也不需要打升白针，毕竟升白针作为一种药物也是有副作用的。所以没有必要因为接受了化疗，就有事没事地艾灸一把，心里贪图万一，可能，或许，会有的好处。
事实上，有研究甚至发现即便使用升白针，也不见得会有效提高癌症患者的生存期，这是因为白细胞减少暂时带来的感染的风险，可以被现代的抗感染的药物所抵消。所以，根本没有必要对白细胞在化疗后的减少过份担心。
是否过度医疗，关键其实不是价钱，而是到底需不需要。如果不需要，再便宜的治疗都是过度。
肺癌患者能用艾灸么？
在所有癌症中，肺癌患者通过艾灸得到治疗的说法一直存在。不过，查遍核心医学数据库，也没有找到用艾灸治疗肺癌的研究，肺癌患者艾灸之后肺经历了什么变化，自然也没找到。
有人研究过艾灸对正常人肺功能的影响：80例20-22岁健康男性，分成两组，其中一组接受了艾灸对肺俞穴的刺激，比较刺激之前和刺激后10分钟时的肺功能的各种指标，发现艾灸组的某些指标，比如最大呼气中段流速、25%肺活量时的最大呼气流速都有显著下降[3]。
从这个实验看出来，艾燃烧后的烟雾可以让健康人的某些肺功能受到影响，使肺的小气道收缩，出现阻塞性改变。
请注意，上面的研究是在健康人群里的试验。如果健康人都受到影响，肺癌患者显然更会受到影响，所以强烈不建议肺癌患者去闻艾灸的烟味。
艾灸有其他治疗功能吗？
有读者反馈，自己是肺癌患者，术后一直咳嗽，西药、中药、草药都吃了很多，但是没有改善，整个人也精气神不足，直到用了艾灸，感觉好多了。
也有说，自己的带状疱疹等疼痛，在艾灸后就好多了，这是亲身经历的事情。
还有人说：医生说了，艾灸能清洁空气……
要解释这些事情，我们不得不先解释一下用来艾灸的艾绒到底是什么。
菊科蒿属有三种比较著名的植物：黄花蒿、青蒿和艾蒿。让屠呦呦获得诺贝奖的大名鼎鼎的青蒿素，其实并不是来自青蒿，而是黄花蒿。如果屠呦呦只读古籍，诺贝奖就要被带到沟里去了。这些植物都含有很多药用成分，在艾蒿的挥发油里，有两种成分值得提一下:樟脑、侧柏酮。艾灸燃烧，这些化学物质就会被释放出来。
我在《如果舌尖能思考》一书中，讲过可以致幻的侧柏酮。因为这个化学分子可以在大脑里起作用，让人觉得精气神不错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而樟脑，大家都知道可以用来防止蛀虫。古人艾灸的烟来驱逐瘴气，得到清洁的空气，实际上说的是可以熏死一些细菌和蚊虫，并非是如今PM2.5越低空气越清洁的概念。
但是，这些天然分子其实是有毒的。侧柏酮就有神经毒性，而樟脑，如果在网上动手搜一下，就能看到孕妇因樟脑而流产的新闻。这是为什么在有的艾条产品包装盒上，会有一句温馨提示：孕妇慎用。
仔细查了一下，用来艾灸的艾叶，其实要用五年之陈旧艾叶，为的就是减少一些挥发性的物质，否则艾灸的气味会过于辛烈，毒性也就加大。艾叶要干燥粉碎后才制成艾绒，高纯度的艾绒有个“30:1”的指标，意味30斤艾叶才能制成一斤艾绒。总之，不同的艾灸条，所含的活性物质是不相同的，可能产生的毒性也是不一样的。
对于病毒带状疱疹，现代医学本来就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，即便是正式批准治疗带状疱疹的抗病毒药阿昔洛韦，也是只能阻止繁殖，不能杀死病毒，因此必须在有症状之后24到48小时之内接受治疗。由于带状疱疹也属于自愈性疾病，一个药物是否能“治疗”这个病，需要正确的对照研究才能证明。但是抛开治疗不说，由于艾灸可以释放出作用于神经系统的侧柏酮等物质，患者吸入后变得对疼痛麻木，因此感觉症状减轻，这也是极有可能的。当然，黄花蒿里能找到一个青蒿素，没准艾蒿里也能找到一个抗病毒的神药，但是目前对这活性物质没有一个确定的脸谱，艾灸获得的剂量也没法规范，毒性也无法预测，如果有谁用了艾灸感觉结果不错，只能说明运气不错，不能得出任何肯定的结论。
参考文献：
1.郭敏.艾灸和打印机产生的室内空气典型有机污染物特征与解析.（硕士论文）..
2.黄剑.艾灸诊室PM2.5物理化学特征与毒理研究..
3.季宝琴,李健,赵宁侠,任秦有.80例健康青年分别经针刺或艾灸肺俞穴后的肺功能变化.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.;18(3):-5.
4.赵喜新,路玫,朱霞,高萍,李艳丽,王雪梅,马东阳,郭现辉,童伯瑛,杨晓丽.隔姜灸治疗化疗所致白细胞减少症:多中心随机对照研究.中国针灸.;27(10):-20.
5.XuJ,DengH,ShenX.Safetyofmoxibustion:asystematicreviewofcasereports.EvidBasedComplementAlternatMed.;:.doi:10.//.PubMedPMID:;PubMedCentralPMCID:PMCPM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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