芜湖市有俩名人,是一对兄弟,一棵姓王,另一棵也姓王。兄弟二人以贩卖樟脑丸为业,日日走街串巷,推辆三轮车,用收音机播放振奋人心的广告词,那片段像对未来留言:
上海卫生樟脑丸/樟脑丸/是保护衣服滴/蟑螂药/是消灭灶妈子滴
如此单曲循环,好一曲忠诚的赞歌,芜湖人都会背。众所周知,芜湖方言类似于隔壁隔壁的南京话,以么的叼四、一比叼糟、哈要辣油啊为主要表现形式,所以这首现代诗该咋念大家可以自行模拟。尤其是那个“药”字,是重音所在,念白苍劲有力,直贯长虹,时刻提醒我们要点碧莲。儿时的我,每当看到这对兄弟中的任何一人,都仿佛看见了活着的传奇,不免驻足注目,以表虔诚。这俩兄弟有个共同点,推起车来龙行虎步,矫首昂视,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意味,满载着对市井的不屑。在我眼中,他们是晨门丈人、汨罗渔父一路的隐士。芜湖人没有不知道他们的,但仿佛他们也没什么熟人,从来不和别人打招呼,但有一次我和我姥爷一起出门,王二看见我姥爷,居然停住了车,向我姥爷恭敬的点点头,我姥爷只是挥了挥手,我立马对我姥爷五体投地。
据考证,兄弟俩是湖北人,因为将蟑螂称作灶妈子是湖北方言,这就无从深究了。我只知道唱京剧要用中州韵湖广腔,脸不能读lian,得读jian,盟不能读meng,得读ming,猫不能读mao,得读miao,跟我念,喵~但我从未听过京剧里出现灶妈子三字,估计蟑螂之类的低等生物,也没有资格进入高雅艺术的殿堂供人吟唱。
兄弟俩在芜湖多年,芜湖也一直都有兄弟俩的传说。大体说来,多半是说兄弟俩家财殷富,有好几百万家产,那是90年代前中期,几百万绝对不是个小数目,说明兄弟俩虽然没什么机会谈笑风生,但肯定少不了闷声发大财。我生长在芜湖著名商业街——二街流域,这条街的特点是二,这条街的居民喜欢嚼舌头,说东家长西家短,都是生意人,少不了比对比对,数数自家有几栋房,猜一猜别家又有多少存款,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张资产负债表。正因为受到这样的熏陶,我最终选择了读了会计博士,成为了除男人、女人、女博士之外的第四种人——男会计。成长环境对孩子的影响之大,智者不可不慎哉。
我印象极为深刻的是,兄弟俩在北门开了一家门店,开业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,最高端大气的是,在门口用红纸写上四个大字,赫然是——谢绝送礼。我感觉吧也没啥人会给他家送礼,但敢这么写,绝对是高风亮节。一股子霸气油然而生,经过这次事件,我对兄弟俩的景仰之情又高山仰止了。今年过节不收礼,收礼不收史玉柱;今年过节不收礼,收礼只收板蓝根;今年过节不收礼,收礼只收樟脑丸。你的樟脑丸!不!是你的樟脑丸!这样的剧情,在我脑海里无数次上演。我小时候智商捉急,我感觉叫丸的东西都可以吃,而且樟脑丸白白的圆圆的虽然不软,但我总感觉它是糖,后来大人骗我说有剧毒不让我吃。还有糖丸,我上幼儿园的时候,每年最盼望的时候不是放暑假,而是排队吃糖丸,后来我才知道那居然是药,真是不要碧莲。再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日本也有很多叫丸的东西,还真不能吃。
自中国加入WTO以来,经济全球化的影响不断扩散,樟脑丸也走上了新式的经营道路,传统的沿街叫卖方式已经不能适应新的环境,必将走向没落。以上这段话经常可以在我发的论文的第一段当中看到,不过换几个词而已。现在超市、便利店都有樟脑丸出售,人再也不用等你的车来再买樟脑丸,兄弟俩都是粗人,也不懂转型、一体化、找职业经理人啥的,兄弟俩的生意自然就黯淡了下来。算起来,兄弟俩也该垂垂老矣,该是子侄辈接过革命的枪吧。
我有许多年没有听到那熟悉的诗歌,今天下楼买鸭子,又听到了那一曲天黑黑:
上海卫生樟脑丸/樟脑丸/是保护衣服滴/蟑螂药/是消灭灶妈子滴
大家都爱上让大家奋不顾身的那一条狗,大家都以为这就是大家想要的世界,魂淡。
王氏兄弟的接班人,不减乃父的霸气,眼神锐利,坐在那里,叼了根烟,一霎时,我感觉简直是逃难出来的建文帝。正在为我唱:
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,四大皆空相。历尽了渺渺征途、漠漠平林、垒垒高山、滚滚长江,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,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。雄城壮,看江山无恙,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。
我走过他身旁,便是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我想的是,卖樟脑丸和治理国家一样,形势好的时候不改点什么,形势差了,怕是改啥也来不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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